田玉蓮
娘49歲上才懷上了小雪。生下小雪時,娘已爬上了五十的坎兒。千畝地一棵苗,小雪是個獨生女。娘把小雪揣在懷裡怕捂著,銜在嘴裡怕化了,頂在頭上怕摔著,成了娘的寶貝蛋蛋。
娘是村裡有名的巧婦,那針線活做得也更是叫棒。小雪的褲、褂、鞋、襪,都是娘細細做出來的。小雪穿出去,比別的妞兒俊三分。小雪的嘴巧而乖,小時候每當娘為小雪做了新衣裳,那花骨朵似的小嘴,左一聲娘,右一聲娘,叫得娘心裡癢癢的,似一股股蜜汁從心中直往外湧溢。每當這霎兒,娘總是把摟小雪在懷裡,吻不夠。
小雪同一株小白楊,慢慢長大了,長高了,出脫得賽仙女,更是懂得美,娘的話也不愛聽了。為此,娘總是撅嘴瞪眼:「臭丫頭,越大不如小!」
小雪總不跟娘犟嘴,把那從市場上精心選購來的時髦衣服,穿在豐腴中見苗條的身段上,逛超市,會朋友,學跳舞,參加模特大賽。那花苞樣高聳的雙乳,肥碩的臀,娘睹後就生出若干的厭倦。小雪呢,仍然我行我素,像一只花喜鵲,這裡那裡喳喳不休,還蹬上皮鞋,著上旗袍,「噔噔噔……」如時裝模特那樣滿世界的飄逸,招來無數帥哥愛慕的眼神。
這日早上,小雪早早起了床,又在梳洗打扮。待她心滿意足了,便抬腿往門外邁。娘問:
「寶貝兒,去哪兒?你。」
「談戀愛呀。」
「貪(談)啥戀愛呀?呸,貪(談)你奶奶個頭。不是打小就跟你姨家表哥訂下娃娃親了嗎?」娘窩著滿腹的火呢。
「哼,他呀,我不肯!」
「敢!你真是和尚打傘——無法無天了。這回,你啃(肯)也得啃(肯),不啃(肯)也得啃(肯)。」娘那風韻猶存的臉被小雪氣得有些青紫。她操起燒火鏟,跺足舞臂,尾追著罵:「你這個死丫頭,爛丫頭,越來越不學好,越來越缺乏教養。我辛辛苦苦供你念書,你把書都念到屁股裡啦?早知這樣,我叫你當睜眼瞎。」
「娘,你不讓我唸書,當睜眼瞎,你傻呀?你不就吃在沒文化的虧上?」
「這……」娘怕小雪窺到她此時的表情,立馬故作鎮靜收回失態,變換了話題:「你等著,看我不扒光你的爛皮子,再叫你去瘋!」罵歸罵,可娘真正奈何不得她。
「娘哩,扒,扒呀,扒光才好呢,扒光才好呢,扒光我去當瘋子,那你就順氣了吧?」
真是有兒的氣瞎了眼,無兒的哭瞎了眼。娘哭不得笑不得,說:「有道是女大不由娘,唉,隨你便吧。」
「娘,過去你想愛還沒如今這麽好的環境呢。現在你還要我歸順你,同你那樣,走那條老路,自小定下娃娃親,待到出嫁那天,願意不願意,一頂轎子抬過去,好嗎?」
娘不由自主地顫了下,把那火鏟撇出丈把遠:「鬼妞兒,說得倒也是,娘怨就怨那世道。那陣,要不是你外公外婆捆了俺的手腳,八輩子俺也不會嫁給……」娘,似乎被小雪的話啟開了一扇心靈的窗子。
說到此,娘又倏地打住了,眼裡滲出了瑩瑩的淚。小雪揮動玉臂為娘拭去淚水。
「……」小雪把屋門打開,剎時,那一線線的艷陽,便很活躍的乘虛而入。
小雪攏攏那秀髮,把隆起的胸脯挺得更高,邁開健美的雙腿,鑽出了那扇窄小且陳舊的木板門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