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君
政府鼓勵機關幹部下海經商那年,木材調運局計劃科李科長買了台兩箱夏利出租車,白天上班雇人開,晚上自己開。一旦出差或有其他事情,他就吩咐科裡那幾個會開車的小夥子頂班。時間久了,這幾個小夥子似乎有些不耐煩了,時不時會委婉拒絕。
這天是臘月初八,李科長和媳婦燉只老母雞,熬了八寶粥,晚上要去醫院看望走路不小心滑倒的親家母。
李科長琢磨著,最少需要兩個小時,又得讓那幾個小夥子頂班了。
可是小張宴請外地回來的同學,事先定好了,不能食言;小楊感冒一直沒好,鼻涕拉下,能堅持上班就夠意思了;李科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劉身上。他單身,不涉及拖家帶口的事,再說他還指望著李科長提拔提拔呢。可是小劉肯定地說,頂不了班,晚上要去看對象,終身大事更不能耽擱。
索性李科長把車停在醫院。
買出租車的本錢還沒回來,旺季車這麽閑著,李科長心急如火,還不到一小時就匆匆出來,把媳婦送回家,而後開車上路了。
不到兩個小時,李科長就幹了十多趟活。大華酒樓門前燈火輝煌,李科長手裡掂量著剛剛收入的一百多元錢按排序等活,心裡美滋滋的,這可相當半月工資啊。
不到五分鐘李科長排到第一號,他放好手裡的錢,觀察酒店出來的客人。
忽然,李科長發現剛出來這波裡倒歪斜的客人中,有一個熟悉面孔,啊,正是科裡的小劉。
這小兔崽子,膽敢和本領導玩輪子。李科長怒火中燒。
他怕小劉坐上自己車雙方尷尬,壓低那頂只有開出租車才戴的黑色鴨舌帽。
正這時,小劉拉著一個手拿大哥大的朋友上車了,他倆都坐在後排。朋友操著帶有福建口音的東北話一直在恭維小劉,「劉,劉科長,你是我親哥,這幾車造紙材批不批全靠你了,全靠你了……」「老弟,親老弟,你這事在我眼裡小事一樁。」顯然小劉也喝高了。
李科長納悶,小劉啥時候成科長了,他們說的木材指標審批的事都是自己權力範圍內的事,就連自己也不敢輕易答應誰啊。這小子在外面真他媽能裝犢子,李科長又氣又笑,又往下拉了拉鴨舌帽。
李科長故意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,「你們光說去南山區,去南山區哪裡呀?」小劉哈哈大笑,「老爺子,你、你別擔心錢,我這錢足足夠你跑到北京了」接著拿出那個朋友剛剛給他的一打百元大鈔,在李科長面前晃一晃,還用錢敲敲李科長的帽遮。「哎呀,還是金利來牌的,比我牛啊。」接著任性地說,「我們去永安塔!涼快涼快」李科長忙說「那永安塔太高,冬天根本沒人去。」「老爺子,你去不去?我給你五十元,不,給你一百元。」
李科長故意甕聲甕氣地回答,「這樣吧,我開到哪算哪,實在開上不去,咱們就回來,你看行嗎?」
「好,大爺爽快。」小劉和那個不時打起呼嚕的朋友繼續嘮。
李科長知道,一尺多深的雪,上面是硬殼,車只能不停地開,一但停下,四個軲轆準陷雪殼子裡,只能在山頂永安塔下清理過雪的地方停下。
李科長加大油門,一直把車開到山頂。可是那裡沒有一塊清過雪的地方。車停了,四個軲轆果真陷入雪殼裡。
兩個醉鬼沒心思玩花樣了。李科長指揮他們,用巴掌大的小鐵鍬和樹枝,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車頭前清出一塊空地,然後連開帶推,但怎麽也開不出來。
求援吧,好在小劉那個朋友還有個大哥大。可是給誰打過去,誰都說「開玩笑,誰半夜三更去永安塔?」後來到底李科長的一個朋友,開著四驅越野車上來了,硬是把車拉上道。李科長沒敢怠慢,一氣開車到山下。
三人都凍得得了得瑟,小劉清醒一半,對李科長說「好像在哪見過,聲音也有點耳熟。」李科長再往下拉拉鴨舌帽,還是用甕聲甕氣的口氣回答,「大概巧合吧。」
到了目的地,小劉慷慨地付了二百元車費。
第二天一上班,小劉沒精打彩拿著木材銷售審批單,請科長簽批。李科長話裡有話,「頭一次看對象,就累這樣?感情發展挺快呀,你還是先回家醒醒酒吧。」
「李科長怎麽知道我昨天喝酒了呢?」小劉心裡嘀咕,臉通紅。
越發呆滯的目光挪到辦公桌面上的金利來牌鴨舌帽,小劉支支吾吾,語無倫次,舌頭比眼前的鴨舌還硬,再沒說出一句完整話。
移出李科長辦公室,小劉呆若木雞,好像自己犯了死罪,一支槍口正頂在後腦勺上。
